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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剧的内核是悲剧系列(二)

【学聋哑+托妻献子】

    多年以后,小哑巴依旧长成了一个尖刻的穷鬼,住在爷爷那间漏了风的破屋里。在浑浑噩噩的日子之间,他偶然还会想起那一天,那人衣冠楚楚,见到他时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:“小哑巴?好久不见啊。”

    村里有个小哑巴。

    村里有个谁都不喜欢的小哑巴。

    小哑巴是爷爷过年的时候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。爷爷一辈子无儿无女,将那小包袱扒拉开来仔细瞧了一眼,便决定将他留下来了。老头子说过年喜庆,老天爷给他个儿孙养老。

    小哑巴六岁那年,爷爷带他放鞭炮。“我跟你说啊,村子里头那些小孩儿都鸡贼,坏着呢。”老头子一边捻着引线一边对他说,“你一放鞭炮啊,他就去踩那个引线,然后把剩下的炮拾搂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办呢?”小哑巴比划着问。

    “走,咱们找个好地方,保管他们捡不着漏。”爷爷一挥手,带他进了自家的茅房。一进门,小哑巴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沼气味。还来不及比划,老头子就点着了引线。

    小哑巴再醒来的时候,就看到老头子正挂在隔壁墙上,脸都黑了,袅袅地冒着青烟。

    于是小哑巴就成了个没人要的孤儿。平时大家也不喜欢跟他玩,看他“啊吧、啊吧”地比划了半天也闹不清楚要说些什么,没这个耐心。除了石家的小少爷。

    石家在村里算得上是望族。生了一个小少爷,宝贝得不得了,连断奶的时间都比一般孩子晚,养得白白胖胖的。可惜有人说那孩子看起来脑子有毛病,见到人只会傻乐。

    那天小哑巴正在河边无聊地打水漂玩,过了一会儿,就见到石家少爷流着鼻涕傻不愣登地在一边看。

    他看着小少爷,比划了一下:“你想玩吗?”

    小少爷看着他发愣,摇了摇头,“我看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小哑巴晃了晃手中的瓦片,对方立刻就开心地点了点头跑了过来。小哑巴给他示范了一下怎么使劲,然后将瓦片塞到了小少爷的手中。

    小少爷开心极了,憋足了劲,一下就把瓦片扔进了湖心,“咕嘟”一声。小脸顿时垮了,小哑巴赶忙安慰他,“啊吧,啊吧”地比划了半天,又捡起一块瓦片,“嗖”的一下打出七个水漂。

    小少爷开心了,擦了擦鼻涕,有样学样地捡起一块。小哑巴比划着想要教给他技巧,少爷迷迷糊糊地看了半天,把瓦片一丢,“算了,你还是先教我怎么比划吧。”

    那是爷爷去世之后,第一个愿意认认真真地坐在那儿看他比比划划的人。哑巴教他“说”天,教他“说”地,跟他比划爷爷是怎么死的,跟他比划着自己喜欢的一切。他教会了小少爷如何打水漂,如何捉蛐蛐儿,小少爷也总毫不藏私地把家里的好东西带给他吃,什么巧克力啊,糖果啊,麦乳精啊。没人爱的小哑巴尝到了村里小朋友们从来没见过的好吃的好玩的。

    有时候小哑巴也喜欢欺负傻乎乎的小少爷,教唆他把家里的玩具拿出来,从他手里抢糖吃。少爷呆了几秒,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,“你想吃,你跟我说啊。”

    小哑巴不理他,喜滋滋地将手中的半块巧克力丢进嘴里,冲他吐了吐舌头。

    小少爷似乎有些生气,“不跟你玩了。”他说,转身就走。小哑巴就地坐了下来,好整以暇地等着。

    不消半天,就听见一个憨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:“好啦,你不要不理我啦。”

    小哑巴转身,比划了一下:“你有多少钱?”

    小少爷摸了摸口袋,翻出两张毛票来。小哑巴一把就抓过,“(比划)走,去镇上玩儿去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”

    “(比划)不然不理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别啊。”小少爷急了,一跺脚,“好吧,跟你走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小哑巴带他去了集市,趴在茶馆窗口听了半天相声,最后用五分钱买了一大把瓜子,两人一路嗑着回了家。

    从此以后小哑巴就迷上了相声,两人从学校后面的垃圾堆里搬出一把破课桌来,小少爷带来一块桌布,这就是场面桌了。御子板儿好办,通下水道的竹竿就能改。半块砖头就成了惊堂木。最难的就是这扇子,小哑巴以带他去粘知了为条件,哄着小少爷从家里偷了一把扇子,这就齐活了。小哑巴站在桌子外面“说”着三列国东西汉,金刀铁马,口吐莲花。少爷在旁边认真地听着他有节奏的“啊吧”着,不时地补两句。

    当然最多的时候还是挨打受气喊爸爸。

    “小哑巴,怎么总是你逗哏啊,也让我逗一次嘛。”少爷捂着满头包道,心想台上说相声的怎么挨了那么多下扇子还没事呢?看来还是自己功力不够啊!

    “(比划)不行 ,我是角儿,你是傍角儿的。”

    石家少爷也是随和,“哎、哎、哎”了几声,然后又想到个好主意,“那个,我们来论捧逗好不好?也让我站在桌子外面一回嘛。”

    小哑巴想了想,同意了。

    可是才演了几分钟,小哑巴就不干了,摆手表示不玩了。

    因为他忽然发现,傻少爷是会说话的,每一个他想说出来的字,每一首他啊吧啊吧唱不出来的曲。那时的小哑巴沮丧地发现他永远都不可能说相声了,无论他的御子打得多好,身段儿多好。

    除了傻子少爷以外,不会有人为他叫好。

    他忽然有些讨厌这个傻兮兮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了,他那么傻,为什么却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。

    “唉,角儿,你去哪儿啊?”身后的人还在焦急地跟着,不懂他怎么忽然生气了。

    “你回去吧,不跟你玩了。”

    “角儿!”袖子被人拉住。小哑巴回头看着一脸无措的小少爷,只觉得他怎么那么讨厌呢。他干嘛要跟自己玩,干嘛要老是跟着自己。生气地把袖子拽回来,转身就跑走了。

    那是他倒数第二次看见石家少爷。小哑巴回去生了半天闷气,一摸口袋里还有上次骗来的小少爷的零花钱,又有些舍不得了。小少爷对他还是很好的,零食什么都会带来跟他一起吃,还会把不穿了的衣服给他。就连身上的这床棉被,都是少爷来了他家之后叫人送来的。说怕他冷,炕太硬了。

    那个笨蛋,动不动就哭鼻子,跟个小姑娘似的。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哭鼻子,这下肯定要给他那个严厉的老子骂。

    小哑巴开始有些后悔了。心想着明天还是去找他一趟吧,主动和好。他就这么一个朋友,虽然傻是傻了点,但是再没有对他更好的人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,小哑巴磨蹭到下午,才晃晃悠悠地往石家大宅那儿走去。碰巧有个工人正在门口扫地,哑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,比比划划地说:“少爷在家吗?”

    工人看了他一眼,挥挥手:“去去去,边儿玩去,这儿不是要饭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啊吧啊吧。”他努力地想要让对方明白,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,又比划了一下少爷胖胖的体型。

    “得,给你个馒头,别再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啊吧啊吧…”哑巴忽然有些慌了,扭脸就想往门里跑,被工人一脚踹到一边。

    “我告诉你,小心一点儿,别再让我看见你了。”工人说罢,转身关上了大宅的门。

    后来他听说石家小少爷偷了老头一把乾隆题字的扇子,被吊起来抽了一顿,送去寄宿学校读书了。说是这儿气氛不好,孩子都学坏了。

    小哑巴将藏在被褥底下的那把扇子拿出来,想了半天,趁天黑偷偷地放在了石家的大门口。

    可是他直到等到了第二天日落,小少爷都没有回来。

    小少爷再也没有回来过,小哑巴也长成了一个没人爱的大哑巴。

    后来他又见过一次石家少爷,大约是8年之后,哑巴正在路边啃着馒头和榨菜,眼睛紧紧地盯着路过的每一个人。一辆汽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,哑巴立刻丢下正吃着的饭抓着写着“找工作”的牌子爬起来。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绝望的,为了一份工能打到头破血流。

    从上面下来一个白净的年轻人,还穿着时髦的尖领衬衫。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哑巴半天,惊喜道:“小哑巴?好久不见啊。”

    哑巴如遭雷劈一般呆在那里,不敢相认。他忽然很想将自己的脸捂起来,假装不认识的样子。

    可是少爷还是一脸惊喜地看着他:“怎么,不认识我啦?”

    哑巴赶紧点了点头,比划了一下,“认得。”

    “咱们好久不见啦。”少爷显得很开心,拉着他就要上车,“你有事吗?没事儿请你吃饭去。”

    哑巴看着干净的汽车内饰,犹豫了一下,不肯进去。少爷倒也不在乎,就站在大桥底下的人行道上跟他说话。

    “咱们,不见,五六年。”哑巴比划道,忍不住地看着眼前的人。少爷长大了,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贵气,一看就是有钱无忧的主儿,比自己都高了一大截了。

    “不止,八年啦。”少爷也很感慨,“那时候我爸把我关了一个星期禁闭,然后就把我送去外面读书了。那时候我才14嘛,现在都22了。”

    八年了,没想到他还记得。于是又比划着问:“老爷子呢?老是揉铁球的那个?”

    少爷比划了一个吹的动作,双手往下一伸,“没啦,去世啦。”

    旁边的人有些奇怪地看着少爷,似乎在疑惑他明明会说话为什么要用哑语,又或者可能在思考国外的医疗条件都已经好到这个程度了?

    两人又聊了很久,开着玩笑,哑巴挤兑了少爷好几次,逼得他举手讨饶。“好啦,给我一个联系方式,我以后来找你,看看能不能帮你安排个工作。”少爷将他的联系方式记了下来,又掏给他一张名片,“有事就打这个电话,你敲两下我就知道是你了。”

    哑巴珍惜地将名片塞进口袋里,睡觉的时候都忍不住摸一摸。

    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石家少爷,对方再也没有来找过他,打电话也是空号。哑巴阴暗的想,恐怕是人家现在富贵了,不屑于跟他这种人做朋友了。

    又过了约莫三年的光景,哑巴在一个工地搬砖头。那天下了一场暴雨,把门口地面上的白色剪头给泡得漂了起来,这才有人看出来是个人,估计是给压路机碾了,连头都没了。

    哑巴呆呆地看着那个跟卡通画似的“人”,虽然连脑袋都没了,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。警察还在旁边问着,哑巴擦了擦眼睛,举起手来。

    他结了工钱,咬咬牙,花了几十块钱坐了一次黑大巴,抱着少爷的骨灰回了那个他发誓一辈子都不想回去的村子。

    去石家报丧之前,他抱着骨灰盒坐在当初的小河边,看着天,看着鸟。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那近乎胡闹的相声梦,少爷总是十分认真地站在自己身旁,笑笑地听着自己“挤兑”他。

    都说穷人是没有眼泪的。他们的眼已被生活熬干,成了浑浊的目光。

    可是哑巴依旧哭得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事物一般。具体是什么,他也说不出来。

【END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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